《昆蟲的藝術》譯者王建贇:被誤解的“大黃蜂”原來如此可愛
《昆蟲的藝術》譯者王建贇:被誤解的“大黃蜂”原來如此可愛
《昆蟲的藝術》近期出版,本書是微距攝影大師列文·比斯的最新作品,與美國自然曆史博物館合作,聚焦40種世界珍稀昆蟲之美。搜狐文化特約本書譯者中國熱帶農業科學院環境與植物保護研究所科研人員王建贇博士,詳細講述近年來昆蟲減少的原因以及如何提高人們對昆蟲的重視。
搜狐文化:本書共介紹了40個瀕危和滅絕昆蟲的肖像巨作,令您印象最深刻的昆蟲是哪個?
王建贇:
無疑是達氏熊蜂。熊蜂在早年被翻譯為“大黃蜂”,就是變形金剛裏的那個角色名字,但在普通人眼裏,大黃蜂非常容易被理解成為胡蜂,至少我小時候就一直這樣認為的,還納悶為什麼大家把蜇人的昆蟲當做正麵角色,其實熊蜂和胡蜂完全不同,熊蜂是傳粉昆蟲,毛茸茸的非常可愛,也不會傷害人,很可惜熊蜂這個萌點在中文環境裏暫時無法被大眾感知了。
達氏熊蜂
達氏熊蜂是南美洲南部地區唯一的本地熊蜂,占有獨特的生態位,是這個類群和本地動植物協同演化的結果,但由於人類對農作物經濟產量的追求,引入了達氏熊蜂的近親——更容易人工飼養的歐洲熊蜂,但可能在引入時對昆蟲的檢疫措施缺乏,外來熊蜂攜帶的病原物感染了本地達氏熊蜂種群,最終使達氏熊蜂走向覆滅。這個案例引發了天敵和傳粉類有益生物遠距離引入的討論,也是學術界近些年的熱門話題。由於中國是熊蜂資源非常豐富的國家,我國很多老一輩的昆蟲學專家在這方麵非常警惕,一些天敵企業試圖在中國境內繁育歐洲熊蜂商品,但獲得許可的條件非常嚴苛,我認為這些專家是有遠見的,但近些年也有一些天敵昆蟲產品在試圖繞過風險評估直接進入應用市場,應該引起我們的注意,因為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開,帶出來的麻煩就永遠收回不去了。達氏熊蜂的危機也會讓人不禁聯想到此前印第安人的命運。
搜狐文化:脊椎動物比昆蟲得到的關注度和保護要高很多,您如何看待這種現象?
王建贇:人總會先關注和自己產生交集最多的事物,這是非常正常的。在農耕時期,人們更關心和保護農作物,甚至意識不到其他物種也是自然生態的一部分,隻有物質條件提高,精神層次豐富到足夠的程度,我們才會關心起自然界的其他生命。脊椎動物不論從經濟的角度還是從文化的角度,都遠比昆蟲重要,畢竟直觀上,脊椎動物看得見摸得著。相比而言,昆蟲多樣性在大眾視野中,受到的關注比苔蘚類、真菌、細菌這些又要高一些了。
搜狐文化:本書前言部分介紹全世界的昆蟲總體數量在過去幾十年間下降了70%至80%,您能否從專業角度談一談昆蟲減少的原因以及如何提高人們對昆蟲的重視?
王建贇:昆蟲的種類和數量都在下降,這是個事實,背後原因很複雜。我在研究生階段有過多次采集經曆,每次回到導師麵前,他都會看一眼我們的收獲,我們經常會看到他一絲略帶失望的眼神,他也會回憶在學生時代采集昆蟲時的場麵多麼壯觀,然而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近些年再去已經“地是蟲非”。昆蟲博物館裏上個世紀的昆蟲標本種類和數量也的確高過我們這一代人的標本收集。我無法排除原始森林麵積減少對這個現象的影響,因為棲息地是生物生存的根本。普通人是很難理解人工林與原始森林的差別的,人造林的豐富性遠遠不及原始森林,但原始森林一旦消失,在一個人的有生之年就永遠沒有了,很難想象新西蘭大片牧場在被開墾為之前,是有原始森林的。另外一個重要因素是殺蟲劑的濫用。
在化學工業之前,人們麵對害蟲的肆虐幾乎是束手無策的,一個人很難躲過與昆蟲相關的蝗災、鼠疫、瘧疾的痛苦記憶,但殺蟲劑的出現曾經一時間解決了這些問題,因此殺蟲劑是赫赫有名的功臣,功臣的負麵影響很少有人提及,但也因為人們對其過於依賴,導致了殺蟲劑被作為農業生產的常駐將軍,不論有沒有害蟲,標準化操作裏總要全麵噴灑幾次殺蟲劑,很多殺蟲劑會從農田中漂移到其他生態係統中,逐漸影響到昆蟲的生存。此外,日益變亮的夜晚、全球氣候變化等等都可能是昆蟲多樣性和數量下降的誘因,隻是麵對這個現象,人們所能做的事情有限,而最應該做的,是減少對自然原始麵貌的幹預。
搜狐文化:“天文學家馬丁·裏斯爵士曾指出,一隻昆蟲都比一個恒星更複雜,昆蟲作為複雜的研究對象真的會對科學家的研究工作造成很多困難麼?
王建贇:
我認為馬丁·裏斯爵士的意思應該是有機生命要比無機物複雜。昆蟲的演化曆史很長,物種分支多,在所有的生態係統中都扮演者重要角色。複雜一詞,可以用來形容研究困難,但其實昆蟲的複雜,是帶有一些精巧在其中的。單說昆蟲取食食物的口器,有咀嚼式的,可以嚼碎東西,有刺吸式的,可以吸取液體,有虹吸式的,可以在吸取液體以後盤卷起來……就像各個類型的小工具,獲取自然界裏各種類型的有機物;又說為了能飛起來,蛾類昆蟲2對翅長得寬大又結實,而蠅類昆蟲隻需要1對膜質的翅,但纓翅目昆蟲則隻用2對帶纖毛的長棒就飛起來了。昆蟲裏類似的有趣的現象太多了,而一個人的精力有限,不像脊椎動物那樣,一個課題組研究一種動物的分布、習性、生態功能,這似乎才增加了探究這個科學領域的複雜性。
搜狐文化:本書將昆蟲的肖像放大到真實昆蟲大小的300倍,您覺得具有哪些潛在的藝術價值?
王建贇:
藝術品一定要摒棄實用性。本書的圖片,從科學的物種鑒定角度上來說,過分清晰了。一般學術用圖隻要分辨出基本特征就可以了,本書恨不得把每個鱗片、每根剛毛都拍得明明白白,實際尺寸到2米高,這就顯示了其藝術性特點。
而藝術作品的價值在於改變人的思想,毫無疑問,本書將平時忽略的“小蟲子”誇張地展現在觀眾麵前,啟發了大家對每一種生命存在的思考,當把鏟車開在原始森林的邊緣,當把殺蟲劑對準無辜生命時,也許在腦海裏會閃現出活生生的昆蟲肖像,產生一絲保護的欲望,這就足夠有價值了。
搜狐文化:在翻譯昆蟲科普文字的過程中,如何掌控好準確與通俗之間的平衡?
王建贇:
科普是科學向大眾傳播的過程,因此應該力求準確,否則需要用更大的力氣去矯正。但科學研究中要求的精準在日常生活中是一種負擔,不利於傳播,所以我在翻譯中對於基礎知識的部分會重點把握科學性,避免出現知識錯誤;而在一些情景和故事性強的語句段落中,盡可能用活潑和生活化的語言來表現,增加對讀者的吸引力。
中國熱帶農業科學院環境與植物保護研究所科研人員,研究方向為蝽類昆蟲的分類識別與天敵利用,近年發現並命名中國獵蝽新屬種若幹,關注微距攝影和顯微攝影技術。著有《常見椿象野外識別手冊》,另有譯著《牛津大學終極昆蟲圖鑒》《飛越地球》等。
文/袁立聰 審/錢琪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