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是禍根苗
(南海郡)
唐朝昭宗大順年間,大概是在公元890年左右,唐朝的南海郡,發生了一樁很有意思的案件。
這南海郡呐,位於漢地南部,最開始是秦朝設置的,當初秦朝把嶺南地區給統一之後,把嶺南一分為三,設置了桂林郡,象郡,以及南海郡。
南海郡的具體管理區域很複雜,但是簡單來說,今天廣東省的大部分都屬於是南海郡。
說這南海郡裏,有一戶富商人家,當然史書其實沒有留下這戶富商的名諱,但是我們為了方便書寫,姑且管這戶富商稱為趙家。
趙家,那是南海郡有名的大族,烏衣子弟膏粱錦繡,房有十來間,地有百來畝,可以說是豪門巨富。
趙家的趙老太爺,膝下有一子,我們叫他趙公子。
這個趙公子,不學無術,讀書讀的不好,每天隻喜歡四處遊蕩,各處玩耍,而且其人是貪玩好色,行為放浪,可以說是那種十分典型的紈絝子弟。
南海郡臨近南海,也正因此而得名,所以當地江河湖泊很多,水文相當發達。
有天中午呢,趙公子租了一條花船停在湖邊,他擺了酒菜,獨坐船頭瀟灑愜意。
有錢人的日子嘛,就是這麼自在,當時正值中晚唐亂世,自黃巢起義之後藩鎮割據,軍閥戰亂,民不聊生,多少百姓妻離子散是家破人亡,他們背井離鄉,走上流亡之路,往往是為了一口吃的就要賣兒賣女,可趙家畢竟是家大業大,天下再亂也不耽誤他們吃飽穿暖。
這正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趙公子正沉醉於閑情逸致之中,突然從湖邊走過一位女子,趙公子打眼一看,當時可就呆住了。
(趙公子 形象)
這姑娘生得是肌骨瑩潤,舉止嫵媚,腮凝新荔,轉盼多情,一行一走如天上仙子,一顰一笑更有萬種風情。
當然了,作者也沒見過這姑娘究竟長什麼樣子,但好看肯定是沒得說,一下子就把趙公子的魂兒給勾住了。
我們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單身男性喜歡另外一個單身女性那很正常,隻要你本著尊重和理解他人的愛情觀,你去交個朋友啊,或者你直接去追求人家啊,本質上這都不犯毛病,但是這趙公子是個紈絝,鬥雞走狗耍錢賭博逛窯子他擅長,四書五經綱常禮法他是一點也沒學,所以偶然碰見這麼一個不可方物的人間絕色,他是色心大動,站起來打招呼,竟然說了這麼一句話:
姑娘,回家等著吧,晚上本公子就去你家裏找你去。
您瞅瞅這話說的,這不純屬就是耍流氓麼?
可是沒想到,這女子聽到趙公子如此衝撞的這句話之後,不氣不惱,反而是莞爾一笑,半分嬌羞半分嗔怒的回了這麼一句話:
好啊,我等你。
這話一說出來,趙公子當時就血脈噴張,想入非非了,再看那女子,已經是消失不見了。
這女子不知道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她沒有拒絕趙公子的無理請求,回家之後反而是梳洗打扮,還專門把家中的大門給打開,就等著趙公子晚上來了。
女子在史書上也未留下名諱,那麼同樣為了方便書寫,我們暫且把這位女子稱為王氏。
趙公子呢,作為本地富戶,家裏有錢有勢,想要打聽王氏的底細當然也不成問題,趙公子很快打聽到了女子的家庭地址,就等著晚上登門拜訪了。
晚上八點多鍾,王氏還在家裏對鏡梳妝,等待趙公子光臨,沒成想,這趙公子沒來,反而招來了一個小賊。
這個小賊,準確來說是一個流賊,每天的工作就是漫無目的的流竄作案,看誰家比較好下手就偷誰家,往常王氏家裏大門緊鎖,小賊就算是想要偷東西他也無處下手,但是今天不同,今天王氏給趙公子留了門,家裏門戶洞開,小賊一路過,一看這有機可乘啊,於是就躡手躡腳的溜了進來。
(古代小賊)
賊,屬於是盜匪的一種,盜屬於小賊,而匪則可以說是強盜。
但是,小賊和強盜本質上還是有些不同的,小賊作案講究盡量不和人接觸,神不知鬼不覺也好,趁人不在家也好,直接把值錢的東西偷走就算完事兒,但是強盜不一樣,強盜往往比小賊要凶殘的多,為了搶奪財物,當街行凶乃至殺人越貨都是有可能的,他們比之小賊,要更加凶殘。
進到王氏家裏的這個小賊,以為王氏家裏沒人,所以他打算偷點東西就走了,但是沒成想他前腳進了門,後腳就發現王氏正在屋裏梳妝打扮,一看有人,小賊嚇壞了,扭頭就要走,因為作為一個小賊,他隻在乎偷東西,而不想和人接觸,自己是賊,是來偷東西的,主人家發現了自己,那麼難免要起衝突,被主人家抓住了,那就要被扭送官府蹲班房,就算沒抓住,自己這張臉讓主人家看到了,那也是很危險的,萬一主人家憑借記憶把自己這張臉畫下來,然後送到官府張貼布告捉拿自己,那也夠自己喝上一壺的。
所以,小賊見到王氏的之一反應,就是跑,能在沒有驚動王氏的情況下全身而退,那就算是燒高香了。
可誰知,小賊看到了王氏,王氏也看到了小賊,王氏不僅看到了小賊,由於離得比較遠,王氏還錯把小賊當成了晚上要來找自己的趙公子。
王氏一看,這深更半夜的除了趙公子不能有別人來啊,立刻起身相迎,一步並兩步的就朝著小賊走了過來。
王氏快步往這邊走,滿臉是嫵媚動人,含羞帶笑,但是小賊站得遠啊,他看不清楚,本來他就是賊,他做賊心虛,王氏是滿麵春風的走過來,可是他一腦補,就腦補出了主人家正提著刀來捉自己,小賊是越想越怕,怕中還有氣,心說我還沒偷呢,我剛看見個人影我都要走了,你還不放過我,你這不是欺人太甚麼?
於是,這小賊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他也不跑了,反而是抽出腰間的佩刀,快步迎了上去,等到王氏走到自己麵前,小賊是看也不看,伸手就是一刀,直接就把王氏的脖子給抹了。
這到底是屬於故意殺人,蓄意殺人,還是 *** 殺人,作者不能枉議,有法律專業的讀者朋友們可以談談自己的看法。
王氏應聲倒地,鮮血如駐,小賊一看鬧出人命了,更不敢在現場逗留,快步離去,隱入黑暗之中。
(王氏 形象)
不過,百密一疏,這小賊由於過於慌亂,逃走的時候,把凶器給遺落在了現場。
小賊前腳殺人作案,走了,後腳這倒黴的趙公子可就來了,白天他就尋思一天了,晚上早就急不可耐了,回家之後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直奔王氏家中。
但是,王氏家住的本來就偏,趙公子還是之一次去,路上七拐八拐,這就耽誤了不少的時間,等到他來到王氏的住處的時候,正好和小賊打了個時間差,小賊剛走,他就推門而入了。
不過讓趙公子沒想到的是,他推開門之後映入眼簾的不是香風美人,而是一灘血跡,這一攤血,他是一抬腳就踩了個正著,當時嚇得他是魂飛魄散,隨即又聽到院子裏有女子掙紮喘息的聲音,他是嚇怕了,二話不說掉頭就走。
最終,王氏因為頸動脈被割破,失血過多,慘死於家中。
第二天一早,王氏家裏的親戚來找王氏,發現王氏橫死陳屍,幾個親戚順著地上的血跡一路尋找,正找到了趙公子的家裏,因為昨天晚上趙公子來的時候正好把地上的血跡給踩到了,他一路往家跑,血跡自然也就一路留到了他的家裏。
朋友們,那個時候沒監控啊,誰也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現在唯一的線索就是,這趙公子在王氏遇害的當晚來過王氏的家裏,還沾染了被害人的血跡,那這麼一看的話趙公子肯定就有巨大的作案嫌疑啊對不對。
而且,趙公子這麼多年名聲在外,此子是個輕浮孟浪,貪戀女色之徒,人們一想象,很有可能是趙公子貪圖王氏美色,趁夜潛入王氏家中欲行不軌,王氏不從,趙公子惱羞成怒,隨即痛下殺手,這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啊。
這推理嚴絲合縫,簡直都閉環了。
所以,王氏的家人立刻跑到官府,狀告趙公子行凶殺人。
(古代衙門)
南海郡的官府行動迅速,很快把趙公子緝拿歸案,不過您別看這趙公子生來是嬌生慣養,細皮嫩肉,但是無論官府怎麼審,他隻承認王氏被害當晚自己曾經去到過王氏的家中,但是不過是目睹了案發現場之後就因為驚嚇過度而逃走了,卻一直不承認自己殺害過王氏。
而趙公子這種在嚴厲審問下一直堅持自己是清白的行為,很快引起了南海郡當時的節度使劉崇龜的注意。
劉崇龜,字子長,滑州胙人,也就是今天的河南延津人。
這位仁兄是大唐鹹通年間的進士,也就是在昭宗父親懿宗的年代入仕為官的,官場經曆很豐富,什麼吏部郎中啊,兵部郎中啊,戶部尚書啊,劉崇龜都做過,可以說這個人政治經驗很豐富,老劉同誌漂泊政壇多年,最後一位工作就是廣州刺史兼任清河軍節度使,主要就負責治理南海郡。
劉崇龜在介入這樁案件之後,很快察覺到了整起事件的不同尋常,其中最為重要的一個點,不僅僅是趙公子的拒絕認罪,還因為衙役們之後在勘察現場的時候,還發現了被遺落在現場的作案工具。
什麼作案工具呢?
是一柄屠刀,就是那種屠戶專門用來屠豬宰牛的刀。
劉崇龜就想啊,這種屠刀,基本上都是專人專用,這趙公子富貴子弟,四體不勤是五穀不分,他到哪兒去接觸,到哪兒去尋到這種專人專用的屠刀呢?
所以,凶手會不會另有其人呢?
可是,古代沒有指紋鑒定技術,也驗不了DNA,單憑這麼一把屠刀,要怎麼破案?
您別說,劉崇龜有辦法。
(古代屠戶)
首先,他以官府的名義發布命令,說官府要舉辦大型宴會,這宴會要做菜,做肉菜那就難免殺豬殺牛什麼的,這就需要屠戶來勞作,因此他借著這個由頭把南海郡所有的屠戶都 *** 了起來,這幫屠戶聽了官府的命令不敢怠慢,自然都帶著自己吃飯的家夥到了官府,結果到了官府之後,劉崇龜隻讓他們把手中的屠刀先上繳,說你們這刀具啊,官府得先檢驗一下合規不合規,幹淨不幹淨,所以你們先把工具放在這,人先回去,明天再讓你們來取。
屠戶們不知所以,隻好照辦,把自己身上的屠刀繳解到了官府就都回去了。
官府一統計,收上來的屠刀,有幾千把,劉崇鬼這個時候做了個手腳,他把其中一把屠刀收走,然後用作案現場的屠刀來頂替,等到第二天屠戶們把自己的屠刀領回去的時候,很快就有一個屠戶跑過來說,說大人啊,我昨天給你們的可不是這把刀啊,我給你們的屠刀讓我擦的鋥明瓦亮,可是你們給我的這把,鏽跡斑斑不說,上邊還有血跡,這不是把我那把屠刀給掉包了麼?
劉崇龜則意味深長的反問屠戶,說這既然不是你的刀,那麼你是否知道這把刀是屬於誰的呢?
其實老實說,劉崇龜就是碰碰運氣,因為整個南海郡的屠戶大幾千,不可能相互之間都認識,而且就算認識,誰能保證說一定知道同行平時用的屠刀是什麼樣子的?
但是巧了,這個屠戶還真就知道這把刀真正的主人是誰。
屠戶說,大人您別說,這把刀是誰的我還真知道,這刀是我鄰居張二的宰牛刀,隻不過我好幾天沒看到他了,這回官府召集我們屠戶來幫工,也沒見他來。
這真是,崆峒訪道至湘湖,萬卷詩書看轉愚,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原來,那夜入室偷盜不成反而行凶的小賊正是屠戶所說的這個張二,張二白天以殺牛為生,因為同行太多,大幾千人,他掙不了幾個錢,所以晚上他就換上夜行衣,跑到別人家裏偷東西來賺外快。
(劉崇龜 形象)
劉崇龜得到線索,他反應迅速,立刻派三班衙役到張二家裏去抓人,沒想到,張二這個人他反偵察意識還挺強,這幾天他看官府大量召集屠戶去做事幫工,他就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危險,所以早就卷鋪蓋逃走了。
天下茫茫何其之大,而且當時又是亂世,軍閥割據那都打開鍋了,想要抓個逃犯,還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兒。
該說不說這劉崇龜真是個高人,他立刻又想出一個鬼點子,那就是,他從官府的監牢中提了個本該處死的犯人,當眾行刑殺頭之後高調宣布,說這人就是殺害王氏的凶手,現在已經被官府正法了。
劉崇龜可以說是深諳犯罪嫌疑人的心理活動,張二喜歡探聽外界的動向,他聽說官府召集大量屠戶,他才感覺到了危險,因此這才提前逃走了,那麼——既然他喜歡探聽官府的動向,自己幹脆給他釋放出錯誤的信息,讓他以為王氏的命案已經了結,已經有人做了替罪羔羊,以此來降低他的警惕性。
果然,張二一聽殺害王氏的凶手已經伏法了,他尋思這是有人頂包了,自己肯定是沒事兒了,於是大搖大擺的從外地返回家中,結果被劉崇龜提前安排好的衙役給抓了個正著。
此之謂:
江畔照水月朦朧,美姬高門引禍凶,逆賊狡猾刀光閃,紈絝才踏血泊中。
大人智破換刀計,冤屈何須待日紅,清夜獨思南海事,長歌一曲讚劉公。
文章最後,再來說一說這個劉崇龜。
(大唐王朝)
這個人,他不僅做官經驗老到,破案有一手,工書繪畫更有兩下子,他的書法作品深受當時的文人推崇,而在繪畫方麵,劉崇龜尤其擅畫荔枝圖,他的畫作在當時更可謂是名噪一時,一紙難求。
他在南海郡做節度使的時候,治下有一個叫做劉隱的部下,而這個劉隱的弟弟劉䶮,在唐朝滅亡之後更是割據嶺南,建立了五代十國中十國的南漢政權,成為了開國皇帝。
其實在唐末亂世之中,劉崇龜隻是一個小人物,但就是這麼一個小人物,卻讓那些深埋在故紙堆中的曆史更加生動,更加真實。
文章寫到這裏,作者還是想引用一段作者已經引用了很多次的話作為結尾,那就是:
曆史學家在關注宏大時代脈絡之餘,駐足體味一下那些遠離曆史舞台中心的普通人的人生,或能對遙遠的時代增加一份了解之同情...我們關注遙遠時代的普通人,是因為他們是真實曆史的一部分,沒有他們,曆史就是不完整,不真切的。
當然,劉崇龜自然算不上普通人,但仍然有千千萬萬個普通人的故事,等待著我們去講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