灤州兵變:清朝的最後三個月
晚清萬象
1911年11月1日,清廷授袁世凱為內閣總理大臣,命其立即赴京,籌組新內閣。
仗沒怎麼打就被清廷召喚回京,還專門挑在這種日子,明顯不像載灃的風格。其實,載灃能那麼快答應組閣,不僅是與袁有約在先,還與一個突發因素有關。就在老袁和他討價還價時,灤州發生了一件讓清廷心驚肉跳的大事。
為首的叫張紹曾,是陸軍二十鎮統製,此人跟袁世凱並無關係,也不是北洋集團雇來的托兒。之所以發動兵諫,是因為他也懷著一個政治改革的夢想,如果說湖北新軍的嘩變是為了民主共和,張紹曾的政治訴求就是君主立憲。
事情得從這一年的永平秋操說起。
1911年是不安分的一年,先是廣州起義,又是保路運動,為了給亂黨以震懾,清廷決定舉行一次軍演。參演軍隊分東西兩方,西軍為滿人禁衛軍,東軍為 *** 新軍,演習方案是西軍勝東軍敗。
當近畿各鎮陸續趕到集結地灤州時,武昌起義爆發。清廷下令取消軍演,命各軍原線返回駐地,等候開赴湖北的命令。各鎮協的軍隊陸續開拔,清廷驚奇地發現,隻有第二十鎮原地不動,而且看該鎮統製張紹曾的表現,也並沒有要走的意思。
10月27日,張紹曾聯合第二混成協協統藍天蔚等人奏請立憲,以弭內亂。
朝廷自然沒有答應,你們一群當兵的算什麼,敢這樣跟我說話,不治你們的罪已是皇恩浩蕩。請求被拒,張紹曾等人又向朝廷申請進駐南苑,方便“進一步說話”。南苑是什麼地方?天子獵苑,京畿重地,虧你們想得出來,走到這一步,你們已經涉嫌威脅朝廷了。
此時朝廷有一批從歐洲購買的軍火由天津緊急運往湖北,負責押運的軍官不是別人,正是彭家珍。為何這麼說?因為彭家珍也是同盟會成員,他在清軍中辦事,性質和新軍中的革命黨一樣,任務也是潛伏。幾個月後,宗社黨領袖良弼被炸死,行刺者正是此人。
有這麼一位臥底幫忙,運往前線的軍火被張紹曾輕而易舉截了下來。29日,他們又向朝廷提交一個“十二條綱領”的聯名奏折,名義上是上疏,實際上是最後通牒,和扣留軍火的目的一樣,他們的條件是立即組閣立憲。
時至暮年的大清國威嚴不再,表麵 *** 集權,實際上對地方已無統治能力。連小小的師長都敢威脅中央,張紹曾的行為說好聽點是為大局計,說嚴重點就是造反。可縱是如此,又有什麼辦法?有了湖北嘩變的先例,載灃怕此類事件重演,便讓載洵前去疏解。載洵疏解失敗,他又聽從良弼的建議,讓第六鎮統製吳祿貞去化解這場“趁火打劫”的騷亂。
1911年吳祿貞在石家莊火車站
吳祿貞到灤州之後,不但沒有幫清廷說話,還鼓動張紹曾造反,說別搞什麼君憲了,還是革命來得徹底,對待滿人朝廷,更好的方式就是推翻。隨後吳師長還撂出了更狠的話,隻要你起兵發難,我吳祿貞二話不說,帶兵助你直搗北京。
也難怪吳祿貞會這樣說,因為和彭家珍一樣,他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臥底革命黨。既然吳靠不住,良弼為什麼要推薦他去做說客?這就要先看一下他的簡曆了。
吳祿貞是湖北雲夢人,1896年參軍,兩年後被推薦到日本士官學校留學,與張紹曾、藍天蔚以及鐵杆倒袁派良弼是同學,並頗有交情,派他去自然再合適不過。吳祿貞的表現不令人滿意,並不是他和良弼的關係不鐵,隻是在大局麵前,看著家鄉革命勢起,私人情誼被他放在了第二位。
說到晚清時期的軍事力量,不能不提到日本陸軍士官學校裏的大清留學生。這些士官生是國內軍事學堂裏的精英,也是清廷下了血本重點培養的佼佼者,為的是他們學成歸來,為國效力。袁氏下野後,留日士官派得到載灃重用,以防北洋係壟斷軍權。從後來的情況看,這些海歸們既做了清廷的掘墓人,又是袁氏更大的隱患,蔡鍔、李烈鈞就是傑出代表。
在袁世凱和灤州兵諫的雙重壓力下,載灃宣布立憲,重組內閣。
灤州兵諫後,張紹曾被削去兵權,吳祿貞調任山西巡撫,特許“毋庸來京陛見”。接著,吳祿貞密晤山西都督閻錫山,與之商定組織“燕晉聯軍”,於四日後攻打北京,嚇得載灃甚至做好了攜溥儀去承德的打算。當初清廷在承德建設莊園,名為休假,本意是另設一個政治中心,以鞏固北方邊防,不料事與願違,承德每次都隻能淪為更佳逃難勝地。
兵變之初,吳祿貞、張紹曾、藍天蔚並不情願袁做內閣總理,但迫於形勢,他不做不行,跟清廷鬥可以,在袁麵前,他們確實還很年輕。如今,吳祿貞的動作,袁不得不防,沒等回京他就緊急致電奕劻,托其阻止載灃“北狩”,又命薑桂題部進駐北京,扼守京師要衝。同時,令重拾民政部長之職的趙秉鈞派巡警在京城日夜巡邏,以防事變。
北京做好了部署,坊間又傳吳祿貞要派人殺掉僻居洹上的袁氏一家,袁家上下惶惶不安。11月7日,吳祿貞在石家莊車站遇刺身亡。袁隨後分批將全家遷回天津。
吳祿貞死後,張錫鑾繼任山西巡撫,袁命曹錕率領第三鎮驅逐閻錫山,清理吳氏同黨。閻錫山率部撤離太原,山西落入北洋係手中。
吳氏被刺,清廷和袁分別派人嚴查,但作為既得利益者,二者的嫌疑也是更大。關於吳祿貞的死因,一說是袁指使段祺瑞所為,段利用原陸軍第六鎮步十二協協統周符麟與吳的矛盾,花錢找馬步周刺殺了吳祿貞。第二種說法指向良弼。與吳祿貞熟悉的蔣作賓回憶說,“清廷知吳祿貞有異誌,任為山西巡撫,以示羈縻。良弼等認吳等革命性成,非殺之不足以資鎮壓”,後來,良弼便“運動吳之協統周符麟暗殺吳於石家莊矣”。
晚清時期的徐世昌(1855—1939)
清廷“封”袁世凱做了內閣總理,出人意料的是,袁並不願意當,還親書一封推辭信。從當年立憲他即有此念,如今夢想照進現實,他又在搞什麼名堂?其實,這個內閣總理袁自然要當,關鍵是程序上出了問題,既已立憲,總理就要靠民意獲得,你清廷這麼直接任命,和以前沒什麼兩樣,擺明是虛假政治,你說這官 *** 還是不幹?8日,經資政院投票選舉,袁成功當選內閣總理大臣,他這才承認自己名正言順的首腦地位。
11月13日,袁抵達北京。三天後,袁內閣組成,老朋友奕劻、徐世昌、那桐等人半月前已經集體請辭,12月6日,載灃宣布“退歸藩邸,不再預政”。北洋成員再次遍布大清政權的各個角落。然而,作為鐵杆兄弟,徐世昌的名字並未出現在新內閣名單中。
回到闊別三年的北京,袁首先考慮的是安全問題。載灃已經下野,隆裕不足為懼,可禁衛軍還在軍諮府大臣載濤手中,如果處理不周,自己無疑是羊入虎口,屆時他是死是活,完全取決於運氣,以及載濤的心情。他不容許這樣的風險存在。
袁向隆裕提議,目前革命形勢咄咄逼人,我軍又萎靡不振,為鼓舞士氣,揚我軍威,應該讓載濤親率我大清禁衛軍去前線靖亂,讓他們見識一下我皇族之師的軍隊素養,一睹我大清郡王的大將風度。
載濤當然不同意,掌管禁衛軍可以,真刀真槍打起仗來,誰不知道子彈不長眼?再說就我這王公貴族的命,哪是去前線打仗的材料?看老袁揪住他不放,載濤找來了奕劻說情。
奕劻轉達了載濤的意思,袁勉為其難地說,不去也行,但這個掌管禁衛軍的差事你不能再當了,免得人家笑話。載濤自知理虧,也覺得有道理,隻得主動辭去了軍諮府大臣職務。隨後,軍諮大臣由徐世昌繼任,而原本要“開赴前線”的禁衛軍,則被袁調駐北京城外,取而代之的是他的扈從軍隊,由幹兒子段芝貴擔任統領。
大刀闊斧的換血過後,終於能在北京城內安枕無憂了。
南方戰場,自從馮國璋接替蔭昌,北洋軍勢如破竹,不日攻下漢口、漢陽,北洋軍所過之處,戰火蔽日,革命軍幾無喘息機會,照此下去,武昌唾手可得。正值馮國璋準備一舉拿下武昌時,袁導演拿著劇本,在北京遠程喊“哢”了。
怎麼個情況?這是馮國璋的之一反應。
不僅不讓打,袁還換上了替補演員段祺瑞,讓他當了男一號。老段深知袁氏用意,到了前線自然按兵不動。那,原來的領銜主演老馮呢?回來吧,這裏還有一份更好的差事等著你。
走到這一步,老馮又搞不懂袁酒瓶子裏在賣什麼藥了。
當初你讓我“慢慢走、等等看”,這些天我走也走了,看也看了,都是按你意思辦的,現在你已出山,我也正打得起勁,眼看要立下大功,你卻在我眼皮底下活生生地把機會送給了段祺瑞,對此,我想聽一下你的解釋。
看著老馮一臉無辜和疑問,袁嘿嘿一笑,你懂的。
馮國璋不想“懂”,剛拿下兩鎮他就被朝廷封為二等男爵,真要是蕩平武昌,和當年曾國荃攻陷南京一樣,挽救大清江山於既倒,他是當之無愧的首功。但是,當馮國璋細細回憶一遍最近發生的事之後,他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