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首頁 > 中國曆史 > 正文內容

自然、自由與實踐中的博物學

中國曆史3天前3

自然、自由與實踐中的博物學

窗外有棵銀杏樹,我總在工作時忍不住抬頭看看它,抽芽、變綠、變黃、落葉,四季變化,年複一年。前兩年開始觀鳥後,它成了我的觀鳥自留地。因為很近,無需望遠鏡,有鳥飛來時抬頭即可,至少見到過珠頸斑鳩、白頭鵯、白頰噪鶥、麻雀、紅頭長尾山雀、鵲鴝、白鶺鴒、白腰文鳥、烏鶇、八哥、灰椋鳥、絲光椋鳥、黑尾蠟嘴雀和紅耳鵯等。三四月之交的銀杏葉已有錢幣大小,但還沒茂密到可以藏住鳥兒,樹上掛滿雄花花序。這兩天案頭上擺著劉華傑教授的《自然以自由》文集,裏麵有幾篇提到觀鳥,銀杏樹上有些吵鬧的白頰噪鶥提醒我,或許可以結合這兩年自己的觀鳥活動和觀鳥史研究聊聊文集中的一些話題。

《自然以自由》

鳥類能飛翔,常常是自由的象征,更契合了“自然”和“自由”的主題。之所以說“實踐中的博物學”,是希望回應文集中《科學文化研究的一個修辭策略》,即動賓結構的著述標題,甚至名詞動詞化,如Picturing the Book of Nature。我也同意這種修辭策略是在強調“過程”,正如範發迪在《知識帝國》中文版序言裏所言,關注科學實踐是科學史研究的一種趨勢。“博物學或者博物學文化不是‘過去時’”,“實踐”不單指關注研究對象(博物者)的實踐或博物實踐中涉及的事件、觀點和物品(如工具、標本等),也指研究者自身的實踐過程,包括一階博物學活動和二階的博物學研究,即作者所提倡的“博物+”策略。“二階研究者在做研究、寫論文的過程中也要沾沾泥土,親自操練至少一種自然愛好,而且要長期堅持,否則根本體會不到研究對象(諸多博物者)對大自然的深情。”劉華傑教授自己多年深耕於一階和二階博物學,是踐行“博物+”的典範,他也在通過各種方式呼籲、鼓勵和支持博物者和研究者加入到這種實踐中。

想來,一階和二階博物學結合的理念也是我自己受到劉華傑教授影響更大的一方麵,鄉間的成長經曆和植物園的工作經曆培養了我對自然的熱愛,為我走向博物學研究之路埋下了種子。這顆種子讓我通過劉華傑教授推薦的《花神的女兒》一書與曆史上的女性博物者產生了共鳴,在他的支持下將女性和性別作為自己多年來研究博物學史的重點。這兩年觀鳥後更加深刻體驗到“博物+”策略的魅力,一階的博物學愛好不僅充滿樂趣和驚喜,與自然、與其他愛好者建立連接,也讓我更加敏銳去發現新的研究主題,例如女性在殖民地的鳥類收集、記錄和繪畫等實踐,20世紀初中國的女性觀鳥先驅戴珍(Jane B. Dye),等等;而二階的研究反過來讓我對自然保持著廣泛而持久的熱情,盡管這種熱情可能永遠隻停留在業餘愛好者狀態。

觀鳥這項活動早於19、20世紀之交“觀鳥”(birding/birdwatching)這個詞的出現,作者在文集中推薦的《叢中鳥:觀鳥的社會史》將英國觀鳥活動追溯到18世紀牧師博物學家吉爾伯特·懷特。懷特在工作和生活的教區長期以“古法”(裸眼)觀鳥,細致記錄和描述物種、習性、遷徙行為等,將他作為觀鳥先驅當然是合理的。這本書表明,觀鳥可以作為了解西方博物學、人與自然關係乃至西方文化等曆史的有效路徑,但它的書寫方式還有些值得商榷的地方,在此補充一點看法。受觀察工具和技術的限製,以及自然收藏熱潮、狩獵文化和依靠標本的鳥類研究傳統等因素影響,早期的觀鳥活動很少能與標本撇開關係,即便如懷特,也會偶爾獵殺鳥類,解剖和 *** 標本。當然,在此並非要批判懷特等先驅,而是想要強調觀鳥活動常常與標本收集、羽毛時尚、鳥類保護運動更顯性的活動交織在一起,被這些活動遮蓋,也遠沒有形成一種大眾潮流。這導致本書在討論20世紀之前的觀鳥史時重點並非觀鳥,而是這些更容易看見的人鳥互動方式,對女性觀鳥活動的忽視尤其嚴重,在此不妨舉幾個例子。與奧杜邦齊名的英國鳥類學家約翰·古爾德曾帶著妻子伊麗莎白·古爾德(1804-1841)在歐洲大陸和澳洲殖民地考察鳥類,後者擔任了他的鳥類畫師。在考察期間,伊麗莎白並不參與狩獵、剝製鳥皮等事務,而是就地觀察鳥類,用速寫的方式記錄鳥類棲息的植物和環境,這些速寫為古爾德《澳洲鳥類》的插圖奠定了基礎。再如鳥類畫家布萊克本(Jemima Blackburn, 1823-1909),從不對著標本作畫,而是在生境中觀察、寫生,對繪畫對象的行為、習性了熟於心。作家布萊特溫(Eliza Brightwen, 1830-1906),為青少年寫了不少博物學讀物,觀察和描述身邊的鳥類和植物,傳播鳥類知識,勸阻鳥類破壞活動,即使做標本也是處理自然死去的鳥類。在鳥類研究依靠 *** 的時代,女性與這項殘忍的博物學活動格格不入,出於各種目的的標本收藏也是靠購買、贈送等間接方式獲取,以懷特的方式觀鳥契合了得體、優雅的性別角色期待,隻是她們的觀鳥活動被其他角色和身份所掩蓋,比如這幾位女性的畫家或作家身份,所以很難被載入觀鳥史。因此,盡管《叢中鳥》專門寫了一章“遺忘角色:女性和觀鳥”,但談及的女性很少,尤其是20世紀之前,對以上女性隻字未提。

《澳洲鳥類》

“birding/birdwatching”這個專有指稱在19、20世紀之交的出現可以視為大眾觀鳥潮流興起的標誌,這種潮流植根於維多利亞時期的博物學文化,也與當時歐美鳥類保護運動密切聯係在一起。20世紀初期,在華的歐美人士就將觀鳥活動帶入了中國,例如上海的威爾金森(E. S. Wilkinson)和成都的戴珍等人開啟了國內觀鳥先河,起步並非如通常以為的那麼晚。但受到經濟文化發展的影響,20世紀初即使在歐美,觀鳥人數也有限,更不要說中國,觀鳥成為熱潮也不過是近些年的事。誠如劉華傑教授所言,“觀鳥活動是種享受,是一種有趣的生命體驗,也是一種優良的生活方式……文明、高雅,所謂小康社會,可以用公眾博物的程度、觀鳥人數的多少來衡量!”博物學有助於人成為有道德的物種和個體,也可以幫助人“尋找、確認價值和意義,讓日常生活更美好”,越來越多的人通過觀鳥來實現這樣的目標。作者也反複強調通過博物學了解自己的家鄉和第二故鄉,發現身邊的自然,培養從平凡生命中感知自然的能力。我曾經多次思考如何去觀察和了解自己的故鄉,在閱讀梁鴻的梁莊係列和黃燈的農村觀察等作品時也感慨萬千,但終究發現博物學才能讓我走進那個熟悉又陌生的成長之地,甚至以此理解父母的生活方式,他們對鄉土的眷戀和依賴,以及他們積累的本土動植物知識。最近一兩年每次返鄉,總可以在村莊及附近平凡無奇的樹林和山穀裏記錄到30多種鳥,有限的幾次觀鳥已經累計近60種鳥類,這個數字還會增加。而現在生活和工作的成都,地鐵公交可達的市區/郊公園吸引了鳥友們反複打卡,我也時常一時興起出門走走,還有小區、校園、周圍的公園、河道等地,都提供了便利的觀鳥點。

觀鳥活動的繁榮,使鳥類學成為最有代表性的“公民/公眾科學”(citizen science),在此借著觀鳥談談作者對“公民科學”的看法。作者並不太認同這種提法,因為它是“科學界發起的,天生具有不對稱性”,“依然以科學(家)為中心”,“根本上是讓百姓(愛好者、業餘人士)成為外圍組織”,“廉價、免費甚至倒貼的打工者”。2023年5月《自然辯證法研究》“公眾科學研究”專題刊登了三篇論文,其中一篇將博物學複興運動作為公眾參與科學的本土案例,肯定了這場運動對科學、現代性以及科技治理的反思,其積極影響毋庸置疑。另外兩篇探討了公眾科學的概念和思想發展等,“公眾作為科學家”主動與科學家合作、參與到科學研究項目,並以此實現公眾知識與專家知識的對稱性,以及科學的民主化。兩篇論文都提到了康奈爾大學鳥類實驗室項目是公眾科學的經典案例,我身邊也有一些公眾參與的鳥類研究項目,如成都越冬水鳥調查、城市公園鳥類調查、熊貓基地和唐家河保護區鳥類環誌、龍泉山猛禽監測等。除了環誌由機構和科研團隊發起、招募誌願者,其他都由觀鳥會和自願者組織和參與。有些項目誌願者確實比較辛苦,需要從早到晚一直“堅守崗位”,基本也沒有報酬,甚至需要自己解決交通和食宿,的確存在作者提出的這些弊端,但弊端可能不是全部。從誌願者的角度看,首先他們擁有選擇的自 *** ,可以選擇適合自己的項目、時間和想去的地方,比如以上幾類項目,我隻喜歡鳥類環誌項目。其次,從作者設想的“公民做若幹科學探究,為自己服務”角度講,這些項目中會有專業的鳥類學家和資深鳥友指導,讓誌願者快速提升鳥類知識和觀鳥技能,有助於他們之後自己踐行博物學。有些項目可以為愛好者提供了“自己玩”無法實現的平台,讓他們“利用”科研資源為自己的博物愛好服務。比如,我從環誌項目中學到了環誌的一係列技術,“合法”進入保護區核心地帶,使用研究工具,近距離接觸到鳥類,參與鳥類遷徙監測數據的收集,這些都是我靠“個人致知”無法實現的。

對於作者設想的最關鍵一條建議——生產知識,公民科學項目提供的平台鼓勵公眾提交自己的觀察結果,經由審核納入數據庫,或者直接與科研團隊合作參與知識生產。這與“個人致知”並不矛盾,尤其是在個人還達不到形成較為完善的知識體係時,公民科學不失為參與知識生產的有效方式。畢竟,通過長期、係統的博物觀察然後完成某個地方的博物考察報告、自然觀察手冊等隻是少數人想做也能做到的事,大部分人愛好者並沒有足夠的時間、精力或條件去完成這樣的目標。我不禁想起林奈的使徒們,還有後來帝國博物學 *** 中身處科學中心的歐洲博物學家和遍布全球的采集者,即使在信息極不發達和對等的時代,歐洲的權威與“邊緣”地帶的采集者和本土居民之間,也並非完全的掌控與被掌控關係。當然這個類比可能不太合適,但在信息時代的公民科學,公眾在信息獲取、利用科學研究成果、選擇權等方麵有越來越多的自主性,而科學共同體對公眾參與的依賴也會讓科學家不斷反思這種合作關係。博物學的式微不可否認,但在生態學、鳥類學、保護生物學、民族植物學、人類學等領域,專業科學家、學者也無法否認博物愛好者、本土居民對知識的貢獻,甚至必須依賴他們的參與,與他們一起采用傳統的博物學 *** 推進研究項目的開展。改善公民科學現有的不足,讓“表麵浮淺”的博物學與現代科學 *** 並存、互利,搭建公眾和科學家的雙贏模式,或許也是一種選擇。當然,公民科學還有更多值得討論和探索的方麵,我自己的想法並不成熟,會在親自參與、觀察和思考中發生變化。

這本文集也是劉華傑教授的“博物收集”,收集了不同時代和地方的博物者和博物好書,以及他們呈現的精彩紛呈的博物學文化,當然也彙集了作者自己豐富的博物實踐和思想,在此隻是借觀鳥粗略談談。

何以自由?自然或許會給我們一些啟示。

掃描二維碼推送至手機訪問。

版權聲明:本文由追風曆史網發布,如需轉載請注明出處。

本文鏈接:/202405/593825.html

“自然、自由與實踐中的博物學” 的相關文章

曹丕篡漢登基稱帝 曹丕為什麼還要優待漢獻帝

曹丕篡漢登基稱帝 曹丕為什麼還要優待漢獻帝

還不知道:曹丕篡漢之後,為什麼還要繼續優待漢獻帝的讀者,下麵曆史網小編就為大家帶來詳細介紹,接著往下看吧~曹操在去世之前,始終保留了漢臣的身份,他一直在是否稱帝之間猶豫徘徊,直到最後也沒有走向這一步。不過這並不是他對漢室的忠心,而是把使命留給了自己的後代曹丕,由下一代來完成稱帝的偉業。果然在曹操去世...

王濬的一生有何成就?有哪些與他相關的軼事典故?

王濬的一生有何成就?有哪些與他相關的軼事典故?

王濬(207年~286年) ,字士治,小名阿童,弘農郡湖縣人。西晉時期名將。今天曆史網小編給大家準備了相關內容,感興趣的小夥伴們一起看看吧。王濬出身世家,博學多聞,容顏英俊,多謀善戰。舉秀才出身,起家河東郡從事。泰始八年(272年),擔任廣漢太守,平定益州叛亂,遷益州刺史。利用長江上遊地勢之利,修造...

蕭何貴為西漢開國第一功臣,晚年為何會下獄?

蕭何貴為西漢開國第一功臣,晚年為何會下獄?

蕭何可謂是劉邦的首號功臣,秦末輔佐劉邦起義,史稱“蕭相國”,下麵曆史網小編為大家詳細介紹一下相關內容。蕭何是劉邦奪取天下最重要的功臣之一,西漢王朝的第一位丞相,劉邦稱讚他“鎮國家,撫百姓,給餽饟,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後世對於蕭何的評價非常之高,司馬遷單獨作《蕭相國世家》來記述蕭何及子孫的事跡,然...

徐庶沒有給曹操獻計 曹操為什麼還要養著他

徐庶沒有給曹操獻計 曹操為什麼還要養著他

對徐庶有多神秘?誓不為曹操獻一計,為何曹操還供養著他?很感興趣的小夥伴們,曆史網小編帶來詳細的文章供大家參考。三國時期群雄爭霸,在那個處處是機會,步步是陷阱的時代,君王良將謀士們用自己的生命書寫了曆史。劉備作為時代鎖鏈中的關鍵一環,雖父親早逝,家道中落,靠販履織席維生,卻依舊胸懷壯誌與理想,想要匡扶...

朱友恭為何會被朱溫除掉?他做錯了什麼?

朱友恭為何會被朱溫除掉?他做錯了什麼?

朱友恭為晚唐名將,對朱溫忠心耿耿,在助其擴張地盤的過程中立下大功。這是很多讀者都比較關心的問題,接下來就和各位讀者一起來了解,給大家一個參考。天祐元年(904年),朱友恭奉義父朱溫之命,殺害了唐昭宗。隨後朱溫就以朱友恭怠慢軍政為由,將其貶官處死。朱友恭是朱溫義子,對他忠心耿耿,還奉他之命弑殺皇帝。那...

司馬懿發動高平陵之變後,曹楷是什麼反應?

司馬懿發動高平陵之變後,曹楷是什麼反應?

高平陵之變是發生在三國時期的魏國,是魏國建立以後的一次重大政變。曆史網小編為大家帶來相關內容,感興趣的小夥伴快來看看吧。司馬懿發動高平陵之變,把曹爽以及黨羽一網打盡。按照史料記載,這次事件中,司馬懿一共鎮壓了五千多人。這些人中,絕大多數是曹魏的宗室。整個曹家從此一蹶不振,皇帝曹芳也成為司馬家族的傀儡...

在攻打楚國前,王翦要了什麼樣的獎賞?

在攻打楚國前,王翦要了什麼樣的獎賞?

王翦,戰國四大名將之一。下麵曆史網小編為大家帶來詳細的文章介紹。王翦為求自保,向秦王要田要地要房屋的事情,在後世廣為流傳。這事講的是,秦王在滅趙國、殘燕國、亡魏國之後,準備攻打強大的楚國。於是他問王翦怎麼打?王翦說,得給60萬兵力。秦王覺得兵力太多了,於是問王翦的副手李信。李信說,隻需要20萬兵力就...

朱元璋問武官張恒一個問題,對方回答不出來後果如何?

朱元璋問武官張恒一個問題,對方回答不出來後果如何?

曆史上朱元璋曾經問武官張恒關於民間疾苦的問題,一介武夫當然回答不出來,結果惹得朱元璋大怒,烏紗帽就沒了,下麵曆史網小編就為各位詳細講講這件事情的具體經過,感興趣的朋友就快來看看吧!門克新是明朝初年的一個知名文官,出生在鞏昌,起初在泰州地區充當教諭,負責教導當地的學生,後來到了洪武二十六年,也就是公元...